永远「新鲜」的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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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包大包

一

我妈是典型的闽南女性，内敛、隐忍、不善言辞，几十年如一日，照料家人的生活起居，默默奉献。虽然我从没听见她亲口说过她爱我，但是我知道妈妈那个年代的人，总是把爱深藏心底，渗透在每个日夜。

每个想睡懒觉的周末，扫帚和吸尘器撞击着房间门，破门而入的打扫声伴随着拉开窗帘的刺眼阳光，我妈准点开启每日的唤醒模式；在外工作时，电话里的唠叨，雷打不动地固定语句：「吃饭了吗？早点睡，注意身体」；每次航班落地，无论几点发微信报平安时，我妈都是秒回；朋友圈逢发必赞，工作时间从来不打电话，一到六点就会问「下班了吗」；只要说过哪道菜好吃，每次回家饭桌上永远都有那道菜，而返工离家，行李箱总被塞得满满当当……

妈妈的爱，是和风细雨，已经揉进了日常的每一寸空隙里，在岁月的蹉跎里，只增不减。从幼时的蹒跚学步到成人后的四处奔走，受她的影响，我也不善于表达“爱”这个字，写这篇文章时，是我妈确诊肺癌的第1660天，自从妈妈得病后，「妈」这个字，只是轻轻一叫，便觉得喉间哽咽，「我爱你」则更甚，话到嘴边却沉重如锚，只想付诸很多努力将它停驻，不离我远去。

即便是现在，我们母女间最直白的表达，也只是我偶尔在微信上试探性地给我妈发个「爱你」的表情包，她会第一时间淡淡地回复一个微笑表情。

二

自从生病以后，妈妈开始变得挑剔起来，或者，更准确来说，她开始把注意力从我的身上转移部分，回到了自己身上，这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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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的挑剔体现在诸多方面，比如衣服的色彩。

早些年我妈有点圆润，喜欢一身黑，看着显瘦，眼瞅街上同龄的小老太穿的鲜艳便会悄悄和我说「你看看，咋穿的像个小姑娘」。生病以后，我妈的衣柜完全翻新，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亮色系。要不是腿上由于常年吃靶向药引发的皮疹和色素沉积，我妈说她肯定挑选一些A字裙穿。我打趣地问她，「不是说不能穿的像个小女孩吗？」我妈便会白我一眼，「那我时间不多了嘛，总得多换换风格。」

再比如化妆。自打生病后，我妈开始购入许多化妆品，遮瑕膏是她的心头好，仔细说来也不算是化妆，就是把脸给抹白，看起来气色能好点。年前用培美单药化疗的时候，她知道有皮肤变黑的副作用，便在入院的时候交代一定要带上她的粉底液，还得选色号最白的那一只。

说到我妈最挑剔的，要数对食材的「新鲜」要求。

因为居住在海边，「新鲜」是餐桌上的第一要义。我妈对海鲜是否新鲜，有一套自己的辨别法则，眼睛一扫，便知道深浅。她也常常说自己“嘴叼”，不新鲜的海鲜，她只要吃一口，嘴里就会起血泡。

新鲜的海鲜比较贵，她以前总是赶大早去市场购买刚打捞上岸的水产，进餐时总是要求我们先吃这些新鲜海货。即使现在我离家生活，她也还是会在虾价便宜的时候，早早囤好很多新鲜的大虾，分装成小的塑料瓶，灌水后放在冷冻保存。她自己不舍得吃，那是留给我返家时打包带走的。

五一带妈妈旅游

三

妈妈生病后，我和妈妈的角色对调了，往日妈妈常唠叨着「可乐泡面请丢弃」的宣言，变成我对她的日常饮食把控，「腌制油炸不要碰，新鲜天然多多吃」。

五年的靶向药时间，靶向药的副作用也日积月累体现在妈妈身上。在使用卡马替尼（inc280）期间，白蛋白一直处于临界值附近徘徊，腿肿的状况时有发生。本着能靠食补的，就不吃药，能吃药的，就不注射的原则，我四处搜集资料，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新疆工作的时候，有一位朋友的家人罹患乳腺癌，这位阿姨化疗期间，我陪朋友一起去探视，听到医生建议她化疗期间每日喝骆驼奶。原来新疆当地有天然的骆驼牧场，如果是本地患者，基本上在治疗期间，家人都会每天去打骆驼鲜奶饮用。不但能够补充白蛋白、免疫球蛋白，也能养胃补钙，是食疗的不错选择。

在新疆的我

发挥寻根问底的精神，我便在网上搜寻，但也仅仅只找到几十家骆驼奶粉，骆驼鲜奶，几乎搜寻不到，即使有液态驼奶，也都是调制乳。驼奶粉的添加成分比较多，营养剂一类的我妈觉得口感太甜，喝起来总说火气大，即便知道它们价格不菲，喝了两次之后，也就不愿意再尝试了。

本想就此放弃，有天早上喝牛奶时，突然想起小时候，不喜欢纯牛奶的味道，学校里发的学生奶偷偷送给其他同学，我妈便托人打新鲜的羊奶，每日清晨会有人准点送上门，挂在门把上。我睁眼顾不上刷牙，便抢着开门拿一玻璃瓶的羊奶，趁着温热的奶面还飘着一层奶痂，咕噜咕噜一口饮下。

想到我妈对「新鲜」的执念，也许有新鲜的骆驼奶，她就愿意再次尝试了。小时候她想方设法让我喝到羊奶补充营养，那么这次，就换我为她寻找新鲜的骆驼奶源。

实地考察骆驼牧场

四

真正着手开始寻找新鲜的骆驼奶，才发现难度确实很大。原来骆驼不像奶牛那样配合挤奶工作，而且母骆驼必须嗅到幼骆驼的气味，才会分泌乳汁。所以尽管驼奶非常营养，但产量非常稀少。它的储存条件也很苛刻，当天挤出的骆驼鲜奶，如果没有饮用，必须冷冻保存，即使是冷藏状态，也只有一周的保质期。

我立马联系了新疆当地的朋友，在骆驼牧场购买当天现挤的驼奶，冷冻后装在保温箱，发冷链物流到家里，只需要两天时间，不远万里、跋山涉水的鲜驼奶就抵达眼前。第一次尝试时，还不懂骆驼奶的饮用方式，一不小心煮沸了，结果驼奶加热过度，奶脂分离了，问了朋友才知道，原来驼奶不能煮沸，只需自然化冻或隔水加热既可饮用。

妈妈终于喝上新鲜的骆驼奶了，果不其然，她就是对新鲜的东西情有独钟，鲜驼奶的自然奶香，淡咸的口感，她格外喜欢。每天早晚一瓶，她从不落下，即便是住院化疗期间，也叮咛姐姐早晚帮她温好骆驼奶带来病房。她也明白，在远离草原的东南地区能喝到新鲜骆驼奶的来之不易，所以总是会和她的病友“炫耀”女儿的“神通广大”。

在老辈人的心中，只要不吃药、不打针，对食补的接受度远比药品的接受度高出一筹。以前不管怎么哄，她总是嘟囔着一堆理由，好在这次她极度配合，终于舍得对自己大方一次。保持着每天一斤驼奶的用量，妈妈的白蛋白、总白蛋白都稳中渐升，甩开了指标中的临界值。

服药多年，妈妈的指标控制不错

常有很多病友在群里抱怨，家人拒绝吃药，或者拒绝配合，或许，大多数时候，我们还没有找到哄他们的方式，尚未抓住他们的关注点。

我用着自己的方式，为妈妈寻找「新鲜」，向她传递「纯纯」的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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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妈妈的爱始终如一，是儿时里雨天里的小花伞，风雨再大，也始终为我撑起晴空；是摔倒后的跳跳糖，伤口再疼，也总有办法甜起来。从我来到世上的那一刻，妈妈和我，便在同一个身体里分享着心跳，是很多时候不用言说的默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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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长地久有时尽，唯母女之爱日月长。

「有朝一日她不在了，我会怎么样？」

不知道会怎么样，但可以确定的是，只要我们还在抗癌的征途中，我便绝对不去想，也不敢想这个问题。

因为，她不能不在。